2015年12月31日 星期四

被冀望成犬的貓‬

  蔓延的電線桿與電線桿之間,赤色厚磚牆成丘,豎於其中成為高聳的典禮紅毯。灰色野貓總在黃昏的橙黃鎂光燈閃爍下,沿著路徑,時而駐足時而前行於牠的舞台,走進黑夜。紅毯沾黏著各個國境線,圈起領土,組成沒有出口的迷宮。未有終點就也代表這場秀未有終焉,縱使無人注目,牠也未曾失足。彌留的冬牠在不會得到滿足的午覺中驚醒,便不在紅牆之上。只見陌生的領土與初識的一國之君。牠被軟禁,並被冀望於此成犬。百般想逃,卻發現昔日的赭紅山丘在低窪處仰視是座未曾想像亦登不回的高山,只好彆腳地模仿起犬的姿態。自星夜走到白晝,從孤高步入流俗。模仿狗如何擺尾,學狗的語言,亦未能成為他所期待的忠犬。牠無法不望著那片紅磚牆,待他到遠方,帶自己到遠方。

2015年9月25日 星期五

松柏與被困的海

  偽裝成湖的圓形海以內,縱貫南北的長道成橋,索性將之分為二瓣杏葉,單獨成扇。青水的盡頭非是海平線,而是海拔不高的群山,儘管被重重包圍,但它的確是海,匯集了來自相異故事背景的清與濁,嗅味腥鹹。長橋有土壤支撐,但僅有一側有沙灘,長灘蜿蜒,被沖刷成一灣灣殘月,淺灣未能讓船隻靠岸。那裏在祭典時將在夜間點起等距的水燈,將灣與灣連接成星宿。道上則奇異地長滿了群松,將橋樑染成四季青綠的模樣。漫步於海橋之上,他像群松沈寂而擴散,終於冷不防地將滿身的針葉戳向比肩而行的他,針針刺骨。這條長橋倏地成了密室,他便滲著血無處可躲地被淹沒在那片針葉密林之中。儘管嘗試過向著無盡海水的深處潛逃,卻未能深潛。戳傷他的他無罪,鮮血直流的他才是罪犯。終究他是凜凜堅貞的松柏;而他祇是偽裝成海的湖,儘管他們的差異僅僅是一條長橋。

2015年8月10日 星期一

一廂情願‬

  在對面的島嶼見你回應我招手,遠遠地為接近你而向前邁步。抵達彼岸得穿越象牙色長灘,及一片開闊的青綠。兩岸間築了一座透明長橋,橫跨過便是,用不著泅水。否則足以拓印星月的液態銀河時有黑洞,稍不留神便會墜進深淵。倚著安全感,低頭筆直地跑,不減速,未曾抬頭。你在對面的島嶼見我招手,未讀出唇型。揮揮手便在沙丘留下「我明白」三個顫抖的字,倉皇地背著我遠行。像闖了禍耽心被捉捕的少年,憑著不安,一再提速,不曾回頭。此方是彼方亦是,聲未能傳遞的一廂情願沾黏在自己那兒的坡與波上,理解不同道同而北。隨兩岸灘上複製的等長足跡在漲潮後沖刷得杳然無蹤,像未曾走過。向北,抵達一個又一個小島,未能合流。

2015年7月17日 星期五

單戀

  亞熱帶海島特有植物彎曲的枝,螺旋向上叢生而成漩渦的葉,像無數攀附而繚亂的手似地,建築成迂迴難解的沙質地上的宮殿,捕住心存好奇的人任其迷路其中。聽說未有人全身而退,你仍裸著身子便踏入熒煌陷阱。被深深糾纏之際,動彈不得的你憑著還自由的頸項與嘴本能地啃噬了起來。禁錮著你的手臂便狼狽落下,有些碎末也粗糙的成了你的養分。在被暴雨刷淨前,那些怎麼嚐也腥鹹,上頭或多或少沾黏了鹽分。滋味稱不上好,卻足以使你始終以祥和的表情莞爾訴起嚐起來像那個來自海島,卻一下子乘浪而去的少年。於是你苟活了下來,最終甚至成了宮殿的獨裁郡主。切割起那些原本凌亂的路線,企圖造一個更規律而錯綜複雜的城。為防範雨水洗刷掉鍾情的腥鹹,不惜將那些海島植物置放於玻璃製的透明牆面夾層之間,不經乾燥而獲永生。儘管連自己也只能遠觀而舔拭不了,卻義無反顧地歸咎於祇是情愛表現。耽溺於自己造的迷宮卻走不出,不願走出,不走出。

2015年6月23日 星期二

善變之花

01
  紫陽花錦簇的庭園,那些蕊與花構成的球,互不爭鬥而群聚一齊。男孩特地摘下一團青藍,遞給身旁的總對他笑的女孩。然後哭了。自贈與善變之名的繡球出去的那一刻便必不結連理,而他偏將善變贈給善變。成人將如此的無知美化為天真。

02
  散歩經過的少年視線落在溢出哭聲的繡球花圃,不知所謂地癡癡呆笑起來。意識到以後才趕緊用雙手摀住臉,留了空,但不足以窺視。反倒露出了酒靨,所以笑顏並不被蔭蔽,赤裸地綻開來。他想拍拍男孩的肩説不要緊的,卻也只是完成經過的動作,兀自莞爾。

03
  蓄著鬍鬢的青年向哭泣的男孩道起一個學習善變的男孩物語,未下註解。拾起那球被棄置的藍色紫陽花,換一團白色繡球遞給男孩。男孩對那故事的關鍵字一知半解。

04
  一位可能是男孩母親的女人,氣沖沖地拉走已不再哭的男孩,遷怒似的把繡球拆散成零落的蒲公英,説那種玩意兒才沒什麼好。

05
  男孩倏地笑了。

2015年6月15日 星期一

‪別人説那個少年便是自由‬

  別人説,那個少年便是「自由」。
  儘管並不明白自由為何物,也不曉得如何自由便成了自由。
  一直以來簡單地想往哪走就往哪兒走,想停留便停留罷。憑著伶仃。說實在這樣的行為可能也算不上流浪。所謂流浪,未乘上浪便不在流中。然少年踏的從未是碧藍含氧的洋流。是一灘粘稠渾沌。那裏地瘠人稀,所以未實際走訪的人兒稱之為樂園、謂在樂園的背影是自由。
  或許就像一片葉。曾在枝上卻也零落,曾被風推送卻也曾在無風帶滯留,當然,也避不過腐朽的宿命。既使逆風而行,葉終究成不了鮭,終始是大流中的一片枯葉。
  當自由想瞭解何謂自由,只得反向操作,作繭自縛。少年以圈起其它手的形式,換化蛹的動彈不得。不料成熟後,羽化遠行的蝶不是少年,他祇是成了蛹殼。空洞孱嬴的殼,仍然保有原來腳的輪廓,但也僅僅只是輪廓。
  這才明白了自由不被隸屬,所以他終將自由。以及為何被稱作「自由」。

2015年5月16日 星期六

狓與豹

  你說他有性感的身,附帶一雙感性的眸。莞爾說你只要能擁有身便足矣。
  明明他才是豹,一身指標性的危險毛色與利牙;而你只是一隻狓,形比起短頸的長頸鹿其實更似斑馬,分類卻同屬麒麟,模稜兩可。唯一雷同之處是棲息於同一片熱帶雨林而各有天地。弔詭的是豹不獵狓,反倒狓想捕豹。企圖以藍色長舌包裹利牙,像蟒蛇用力緊捆再深深穿透,處以絞刑。

  於是你蹲踞在雨林特有的彎曲樹叢之間,那個總是能夠成功藏匿身子自保的一隅。開始等待,模仿豹子的姿態,盼你所求的時刻到來。儘管此舉與你的天性並不合襯,也未有靈敏的足以洞悉對方是否察覺自己的野性。反觀他慵懶地臥躺在地,甚至打著哈欠,其實草動風吹都盡收眼底。於是花費再多的心計都徒勞,耗盡心力的一撲,終究像大搖大擺從正門闖進的笨賊,給逮個正著。你說敢賠上所有,便順理成章地賠完了所有。
  「有一部分便滿足」終究強者云則謙;弱者云則狂。最後你被一口叼著頸子,視角歪斜,淌著血卻滿足地喃喃總算擁有他的身,因你將化入他身之內。
  可憐的其實是豹。沒人關心他眼中所敘的事,只圖一襲皮草。

2015年4月25日 星期六

東京事件:離櫻


  吉祥寺駅,清晨五點,高速巴士站口,往成田機場。
  當天氣溫驟降至攝氏四度,比鄰東京的神奈川甚至下起雪來。將行李託付給服務人員後,距離開車還有些時間,下半身只著短褲的我便瑟縮在一旁吸菸。乘同班巴士既有旅人也有在地人。其中有一組小家庭,成員是一對年輕的父母親與小兄弟。看不見那名父親的臉,只曉得背著個黑色大包,正和家人說些什麼,並且摸了摸孩子的頭。那名年輕的母親始終微笑看著他說著什麼,抱著年紀尚小的弟弟;弟弟探著頭好奇地檢視四周;哥哥則倚靠著母親站著,祇是望著自己的球鞋。上車的僅有年輕的父親。
  抽完菸,我選擇了那名年輕父親前一排的窗邊座位入座。
  隔著車窗,她依然微笑;他左瞻右望;他緊盯球鞋。直至宣布即將發車,她的笑顏之上才沾染嫣紅,面容扭曲,徹底潰堤。用力揮手喊著一路順風。巴士始終沒有因為女子的崩潰而停止向前。大和的四月便是如此時節,之於學子的畢業與迎新、之於社會人士的新進與人事調動,甚至遠赴海外,通常都在四月決定。而這組家庭面臨的正是派遣海外,無法攜家帶眷地離開。這次別離將是幾次花開呢?
  高速巴士兀自疾駛。於一條開滿櫻花的街上,清晨天雨,人車馬稀,竟聽見了在日本稀罕的喇叭聲。「叭叭!」聲音的來源是駕車追上的女子,緊接著一句句聲嘶力竭的「行ってらっしゃい――!!」穿透了風雨,滲透車體之内。
  淡粉色花樹綻開的季節,櫻以奢靡的排場迎來春季與新賓,也送舊客。送行以粉雪的姿態,自枝上脆弱而優雅地凋落、迴旋,已落地的瓣兒隨時也可能再被風吹起,成為龍捲。街上不諳世事的孩子歡欣鼓鼓地嚷嚷「雪だ!雪だ!」;離人則感謝這場應時的四月的暴風雪,替他們將不能言説的情感零落一地,帶向遠方。象徵情緒的碎片或許是故意的,而不被誰掃起,任它們原地腐朽,化作下一季花開的養分。
  最心碎的究竟是離去的人還是送別的人呢?習以為常的櫻或許知曉。

※Photo 銀座 April 2015

2015年2月4日 星期三

青春迴圈


  頭也不回的
  他 遠行
  未攜沈甸甸的行囊
  時間消弭於那僅一次的最初
  便以迴文編一首詩
  橫豎只有自己懂如何讀
  漂流或被漂流的
  被流放或流放的
    青春。
  被流放或流放的
  漂流或被漂流的
  橫豎只有自己懂如何讀
  便以迴文編一首詩
  時間消弭於那僅一次的最初
  未攜沈甸甸的行囊
  他 遠行
  頭也不回的

星的醉舞

  在因光害而丟失了星的午夜,妳用我的搖滾樂舞起優雅卻格格不入的爵士舞步,像不理睬鼓手重拍的任性吉他手。短裙揚起,無作遮掩,兀自舞蹈。睽違數年不曾見過的狐媚舞姿,襯著在妳身上顯得新奇的短髮。妳甩髮,卻仍預留了兩秒給長髮完整甩動的時間。如默劇演員卻意外地在舞台上唸出了腳本,觀眾譁然。看來還未習慣俐落的新髮型。於是妳化的,那像哭花了,或真哭花了的藍紫色眼妝便能看得一清二楚。在始料未及的落拍。直到香汗淋漓喘著大氣妳才停止獨舞。問起憑什麼他擅自遠去;問為什麼電影中的女主角下決心總要落髮,而模仿後除了參差不齊的狼狽髮絲以外卻未有改變;問此刻在我面前搖曳的妳,是否仍是初識的動人的妳。對於問題我只字未答,盡吐些不著邊際的字句。因為知道妳其實並不想聽,也知道我可能如何答覆。在完全輸給酒精以前,妳說正因為小城裏沒有星,所以才給予人機會看起來耀眼,而現在群星閃耀,妳就黯淡,妳就殞落。我想妳忽略了妳本身是星的事實。而錯過妳的男子僅是一顆過眼流星,比妳要先墜落。

2015年1月11日 星期日

說故事的人不說的事

  「喜歡你是有故事的人,晚安。」就寢前他對男子說,主動仰頭給予了一個輕吻。單方面的渴求。迎著動作,男子順勢將之環抱,待他沈沈睡去才起身走向陽台。陽台除了食用香草以外未有其他盆栽,那裏並不曬衣服,而能夠輕鬆納入眼中的對側陽台,巧合地都沒有住戶,所以風景總是一致的。灰色粉光水泥砌成的長型開放空間以內,習慣打赤膊的男子胴體便是唯一醒目的色塊,在那兒吸終始未換過品牌的香菸。
  他想,若人類喜歡聽故事是為了滿足未有機會經驗的幻想,像海綿一般吸收,那麼祇存於想像恐怕遠遠不足;吸再多水,待水蒸散後仍是原原本本的那塊白淨海綿。所以男子拿自己的時間去體驗那些想或不想經驗的,換此刻擁有的眸裏的靈魂。有很多並非巧合,而是主動獻上一部分時間軸的靈魂向惡魔換的。某些故事線得由不同角色才有資格發展,犧牲者通常必須是上一個人格。這場交易他不覺得虧。一再演繹,一再轉換,直到靈魂彷彿沾水而成為褐色的、腐朽的不被點燃的捲菸,混合各種零散的污,都不打算停止。他說晾乾後仍點得燃就沒所謂,香菸只怕燃盡。
  男子能言善道,但實際上並不那麼喜歡說話,只是恰巧不是那麼喜歡聽故事的人罷;感興趣的是親自蒐集。那些人、人、人,皆是他的收藏。他說那是習慣說故事的人不說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