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6月29日 星期三

蛛與蝶


  以蜘蛛來說,牠幸運而殘缺。僅有七肢,與生俱來。腹節繪上了精緻的人面,像川劇的變臉戲法,一張張輕薄面具,拋完即捨。底下有否存在五官或表情,就不那麼重要。觀眾仍自投羅網,買特等席,投獻鮮花。儘管畏冷也懼毒。末端的牙,能分泌稱為甲基苯乙胺的毒素,不足致死,但輕啜就足夠成癮。誰也明白碰不得,但又想淺嚐。所以牠不輕易施毒——直到邂逅一只寂寞的白蝶。

  那只蝶成天撥弄蛛網,牠一再築城,牠就一再破壞,只為蛛的一瞥。淡薄的一瞥之於寂寞,便同聚光燈強烈地凝聚在一個點上,照亮了無星月的黑,成為錐形的平面巨塔。光有多長,影就多長;所謂存在感,正因為目光才愈發強烈。像三顧茅廬,孔明才成玄德軍師;蛛的複眼也終於盈滿蝶的輪廓。自堡壘中心落凡,以最後一條引線,此後不再織網。與蝶共生,以蝶渴求的毒豢養,換幾近窒息的超載飛航。
  百日驕縱的迷幻裡蝶成了侈離的癮奴,予取予求。身為食糧是靈魂的物種,不當引路人,自己向地底萬呎遁行。終於蜘蛛不堪負荷,不再為牠止癮。不出數日,蝶就失了飛行能力,甚至退化成蛹,或說變態成木乃伊——乾枯而亙古的標本。論蜘蛛狩獵,總建構在美學的造網之上,再等待與分解,耗時而殘忍。可這場計劃外的慢性毒殺,最後也未能消化乘過自己飛行的蝶。陰曆七七,牛郎織女終能會面;不待四十九,牠們永遠別離。


20070819

to K.

2016年6月19日 星期日

問答

"Do you see it?"

 
 水無月,陣雨剛歇,窄巷之上的矩形天空正逐步恢復原來相貌。空間被磚瓦與落地玻璃切割,形成一個舒適圈。你像候鳥在只一季的領空盤旋,規律地循著離心力法則往內、再往內縮小弧形。仰頭喃喃,幾個字母成詞,但不見得成句,呼之欲出。聽不清,但確實偎在眼瞼。可能是你的感性,或說浪漫,他成就你,你成就他。並未從光圈放跑的那曙光與可能,不肯定有否傳遞到的只字片語,無聲而盛大,被一道完整的彩虹回答。

2016年6月15日 星期三

成人

  男子從未只是「一位男子」,從來都是倍數。十官、八肢——四臂二頭的雙身。一分為二,各自主宰,以同一副五官,過相異生活。有別於孿生,獨立的時間軸撰下的記憶由唯一單數的左右腦集彙,像晝夜並存而不牴觸地被稱為一日,合二為一。夜比晝長,或晝比夜長,節氣輪轉,不平的交替終能平衡。直至不再輪轉,總晝長夜短,才試圖挽回——進行分裂。將日留在此岸,月向彼岸推行。成為兩具個體。相約秋分再見,卻選在被夏浸濕的亞特蘭提斯合流。又名永恆之夏的孤島甚至可以在雷雨間聽見蟬鳴,聲聲叫喚著的「不可能」卻非是幻聽。等不到一株楓零落,回不去一個合體。同一副五官,徒留一個大人。

2016年6月6日 星期一

失去殼的蝸牛

  蝸牛在經曝晒而熱辣的柏油之上等待一場由斗大雨點編成的搖滾盛會。樂音奏下,終重獲甘霖,才從殼裡探出身子。狹長的防火巷內樂音鼓譟,直到不和諧的爆音打醒牠的癡醉——碰巧經過的男子踩毀了背上的殼。
  男子充滿愧對地準備了新居,建議牠進行遷徙,便徜徉離去。在無殼的如蛞蝓般的遷徙行徑上,緩慢依舊,但意外地輕盈。跋涉千里,滿是感激地入住那套諾大的房,夜半三更卻走了出來。新房對牠而言過於寬敞,反而成為負擔。才曉得可能未曾祈雨。只是求如爆破的摧毀才好遇見新生,哪怕只一次。

亡羊補牢

  雷雨的節奏規律得無比乏味的午後,你打傘行經城市邊境的一條防火巷,一個突兀的脆音響起,分貝意外地勝過雷鳴,才打醒你如欲斷魂的夢遊——你無心踩到了一只蝸牛。
  你便好心地將蝸牛的肉身,從崩落後才顯得過於狹窄的漩渦型殼裏拽出來,成為蛞蝓的模樣,並為牠撿一處新居。亡羊補牢。隔日再來,牠就這麼成為了執拗的無殼蝸牛,並未遷居,以新姿態在舊居的瓦礫之下終結一生。你瞭解到有些事經不起摧毀,哪怕只一次。